一

真正愛上牽?；?，是在離開村莊多年以后。

上班的地方離家有點遠(yuǎn)，我并不糾結(jié)路途的遠(yuǎn)，反而慶幸每天重復(fù)走的這條路，每天都有不一樣的風(fēng)景。

夏到淺冬，一路開著牽?；ǎ{(lán)色，粉色，紫色，白色，笑汪汪的，吹一路喇叭，帶給我村莊的氣息，俗調(diào)，美麗。我常常因為要多看路邊的牽?；ǎ缙鹨粫?。迎著晨曦看她們一路舞蹈，看她們曼妙的攀爬纏繞，看她們吹俊秀玲瓏的喇叭，停下腳步為她們拍畫，放飛思緒為她們寫詩······

每天遇見的牽?；ㄟ€是原來的牽牛花，然一天一種風(fēng)情。昨天她拖著拽地綠裙，婀娜著細(xì)腰爬到一株水杉樹干，開出一串喇叭花，今天又裊裊漫步在水杉樹旁的高粱梢，舞蹈；那么明天呢？定會纏綿在我經(jīng)過的柳樹枝條，我從柳絲下走過時，溫柔的吻著我發(fā)絲呢！

初冬，牽?；ㄗ咽焱噶?，我采一些帶回家，很隨意的撒幾粒在窗下，鐵籬笆下，臺階下，或者櫻花樹行。( 文章閱讀網(wǎng)：www.sanwen.net )

到了春天，不經(jīng)意的看見，到處都是她細(xì)綠的藤隨便牽著草葉，樹干，籬笆，向高處爬。我感到意外，驚喜，多么深情慈悲的植物。我就在冬天的風(fēng)中，張開手掌，給了她一次飄舞，落腳，的撫摸，她就在我生活的地方長出春天來。

然而好景不長，是怪我對她們太疏忽大意了，也因這花太樸素平常，被綠化工人當(dāng)做草薅掉。原來，牽牛花也不自由，她是屬于田野屬于村莊。我不該把她帶到喧囂的社區(qū)，我的心失去戀人般的痛。

不幾日，我到門前的書帶草里看蛇莓。陽光波光粼粼的灑在各種植物上，連我撫摸草葉的指縫都是陽光。低眉間，居然看見一葦晚出的牽?；柟庖苿影愕乃俣扰赖杰噹斓膲?。一起走的還有蔦蘿，苦瓜。到了，快到窗口，她輕輕的斜著頭。似是我的閨女在和我對視呢喃，問我，媽媽我該向哪里走，我會意的目光對著她清澈的綠蔓，她微微的點頭笑了，提起綠裙，蓮步款款到有陽光的地方。

有多情的風(fēng)吹過來，我看到草叢里已經(jīng)開出一朵又一朵的喇叭花。眉淡腰細(xì)，輕輕地開，認(rèn)真地開，濃濃地開，看不到憂傷。

我到不遠(yuǎn)的田野，折幾株荻秸，圍了一圈籬笆，她們似乎很懂我的意思，很快爬滿籬笆，開出村莊小媳婦的賢淑潑辣，開出我兒時村莊的土味，揚起整個季節(jié)樸素清雅的美。

她們瘋了般開著，千朵萬朵，纏繞交錯，重疊相擁。我精心搭建的籬笆太瘦，承受不住這樣的風(fēng)華熱烈。她們就匍匐在大地，開成一處纏綿的花海，淹沒了我。我多么愿意，把我余下的時光沉溺在這片沒有灰塵的海里。低頭看花，抬頭看云，坐下來讀書寫字。

她們毫不畏懼，浪漫而詩意的開著，一直開到這薄涼的初冬。我穿上了長款的冬裙，米色風(fēng)衣，站在這變得清寂寧靜的牽牛花藤旁，迎面有冬的微涼，心底是涌動的春暖。幾朵還在寒風(fēng)中開著的花朵，不猥瑣，不悲哀，花瓣變得厚重，像分娩后的女人，滿足驕傲的韻味。我等著，等著她們的種子熟透，采給遠(yuǎn)方的你。黑丑，白丑，如村莊里哪家孩子的名字，熟悉親切得很。

我采了很多種子呀，在一篇文章里讀到，牽?；ǖ姆N子有很多中醫(yī)療效，還可以祛斑美容，只可惜女人們都喜歡香艷的玫瑰。

（二）

牽牛花是村莊的花，是村莊里質(zhì)樸的小媳婦。

小時候我不知道，開在菜園子籬笆上的喇叭花叫牽牛花。那時我不喜歡喇叭花，因她開放的時間太短，我來不及愛個夠。

夏天的清晨推開大門，直入眼底的就是一木籬喇叭花，熱鬧著，隨意著，婉約著。每一朵喇叭花，都娟秀生動，宛若依著籬笆的俏媳婦，對著太陽升起的方向遙望，向往，陶醉。是在想遠(yuǎn)航的愛人？是在回味離別的娘親？

那天清晨，一家人起來的特別早，父親早早的到集市買肉，母親打掃院落，我去菜園子采蔬菜。今天二表哥帶她的新娘子來做客，聽說新娘子是花大價錢從人販子手里買來的。

同時買來的還有東莊二晨媳婦，那是一個身材小巧玲瓏的女子，穿著斜襟盤荷扣的唐裝，皮膚白皙，就是這個漂亮的女人告訴我喇叭花也叫牽?；?。二晨和表哥都是很踏實很能干的好小伙子，只是家庭的貧窮遲遲找不到伴侶。

喇叭花開在籬笆，像美麗的新娘子，我摘一朵還沒有完全開的，放在嘴里輕輕一吹，就在我唇角開出一朵喇叭花，紫色的，好玩又美意。剛認(rèn)識的新娘子，我的表嫂，她和我一起吹喇叭花開。與二晨媳婦相比，二晨家的古典淑女，表嫂現(xiàn)代時尚，活潑開朗，煥發(fā)著青春的活力，那年她才十八歲。

吃飯的時候，表哥給表嫂莢采，兩個人坐在同一個板凳上，很親密恩愛的樣子。他們兩口子回去時，我一直跟著去看他們的新房。新房是原來喂驢的一個很小很矮的茅草屋，但是走進(jìn)去，有茉莉花香水的味道，收拾的整潔舒適。一張和房間差不多大的床，一張八仙桌，一個衣柜，再也沒有另外的家具了。整個房間雖簡樸卻有著蜜色的溫馨，我感受到貧賤夫妻愛情的神圣。

平時的日子里，母親做好吃的都要叫表嫂來吃。母親嘆息說表嫂是人販子拐賣過來的，娘家很遠(yuǎn)，她就把表嫂當(dāng)閨女疼。

二晨家的媳婦和表嫂都很能干，下田種地，收濕曬干，尊老愛幼，知書達(dá)理。小日子都過得很幸福，像村莊籬笆的牽?；ㄏ矐c溫馨，深情美滿。第二年的秋天，牽?；ńY(jié)滿一籬種子時，兩家都生了個漂亮的千金。月子里的表嫂，捎來口信，叫我給她收集喇叭花種子，要讓她家小院的籬笆墻開滿美麗的喇叭花。

喇叭花在村莊開了落了，一季又一季，村莊還是那個村莊，祥和，平靜。

有一日清晨，一夜大雨，催殘了一籬喇叭花。就在這一天，村莊不再安靜了，二晨家媳婦服毒自殺。沒有人，包括她的家人，都不知道，這個美麗的女人為何無聲無息的選擇了死。有人說她是販賣毒品的通緝犯，逃亡到這里，最近發(fā)現(xiàn)身份暴露，走投無路。喇叭花一般柔美質(zhì)樸的女人，會是通緝犯？不管她的曾經(jīng)和過去，我只心疼她丟下的女兒沒有了媽媽。

表嫂家的小院，喇叭花圍著，纏繞著，清晨開的曼妙明麗，下午蜷縮成心型，那種安靜的枯萎，彌漫著質(zhì)感的憂傷，也令人心動。小院的木門緊閉，喇叭花藤優(yōu)美的蔓延在厚實的門板，一路留下行走的痕跡，彎曲著，向前攀爬著，散發(fā)出村莊的青草味。剛剛砌蓋不久的大瓦房，關(guān)鎖著門窗，與四周的繁花似錦格格不入，沉默，等待。

終于在落雪的冬天，在深圳打工的表哥回來了，帶著一個女人，真正透出村莊喇叭花般淳樸的女人，這女人不是那個漂亮?xí)r尚的表嫂。表嫂沒有回來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，表哥能給她恩愛，給不了她想要的生活。她與最初的情人去追求她想要的生活。

表哥擁著心愛的女人，很坦然的推開久違的朽木門，纏繞在木門上喇叭花的枯藤，決然斷裂，有喇叭花種子落在村莊泥土的聲響，安穩(wěn)，妥帖，溫柔，，，，，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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